大家作品太过艰深读不进去的时候,读他写的散文或随笔往往能起到精神安慰剂的作用——仿佛可以对自己说,啊我还是在读很重要的一部作品啊,毕竟它的作者是国学大师(或是很有希望终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但心内隐隐明白,能丛书中汲取的养分恐怕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我读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以及《我的职业是小说家》的时候就总是会有这样的愧疚。村上春树本人也说,他把最优秀的物料都用在了长篇小说里,剩余的辅料或是长篇小说中的大段删减可以改写成中篇或短篇,而散文集简直是用无可用的边角余料了……
循此逻辑,我刚开始读《云雀叫了一整天》的时候,本没抱有太高期待(木心先生口述、陈丹青整理的《文学回忆录》我放了两年都还没好好看完...)。但我好喜欢《云雀叫了一整天》这个标题,也敬仰木心先生,于是满怀敬意地阅读了起来,很快遇到了这篇最近常常被各种引用的《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其实这首诗远不能反映《云雀叫了一整天》这本集子在地域覆盖上的广度、在情感类型上的纵深,还有在文学形式上的多样性。
木心先生的文字背景常常是“冬季一月,从佩鲁迦搭火车,到西西里、巴勒莫”的火车上,或是“一次次从伏尔加汽轮上登陆,直到发觉,已经深入俄罗斯腹地了”,亦或“西风吹发,挟带雨意,爱尔兰的空气是大西洋式的”。他游历的范围之广常令我脑中浮现出一个近代徐霞客的形象来:带着毡帽,穿着利落剪裁的长风衣,体面,到了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仿佛不是初来的客人。
感情类型也并不都像《从前慢》那样。他确实偶尔会说“一个地方的风景,在于它的伤感”,但也会退而旁观,断言“凡是没有泪水的眼,便被人看不起”。
有好几次,他像汪曾祺或是蔡澜一样津津有味的聊着美食,末了却突如其然地戳进你心里。譬如,他花了整整一页的篇幅讲加拿大魁北克一家餐厅里淡苦啤、白啤、黑啤和赤褐啤四种啤酒的滋味与配菜,地道得让人狐疑说这难道是研究中国文学的木心先生主修品酒酿酒专业的表弟代笔?然而文末,他忽然说到,“偶然的一个机缘中诞生了啤酒,就像偶然的一个机缘中我发现了你”。我知道木心终身未婚,但停留在他心上的那个人啊,你有着全世界最会讲情话的那个他。
在这本小集子的后半段(作者称之为“乙辑”),木心先生更是彻底改换了风格,一通乱拳,全无章法,出其不意,一句接一句犀利至极:
例如,“别碰,油漆未干的新贵”
又如,”凡倡言雅俗共赏者,结果都落得俗不可耐“
还有我同样至今深感遗憾的,“从未在梦中吃到美味的东西”
嬉笑怒骂,自成一格!
我想我终于明白,学者与小说家终究不同——小说家把最好的养分给了长篇小说,而学者型艺术家呢,把学术以外的一切献给了这样的小集子。
***
这本书分为甲辑和乙辑。
在甲辑当中,有一篇名为“我”,全文只有一句: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
如果说人生在世我们总是在寻找与自己灵魂相似的人,那么读到这一句的时刻便是我认定木心前辈为知己的那个瞬间。
我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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