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云雀 >> 云雀的种类 >> 过于喧嚣的孤独与孤独为伍,和书作伴,
《过于喧嚣的孤独》是20世纪捷克最伟大的作家博胡米尔·赫拉巴尔最重要的代表作。这本书他酝酿了二十年,于年5月动笔,年7月完稿,四年时间,三易其稿,完成了作者认为最好的一本书。就像他说:“我为它而活着,并为写它推迟了我的死亡。”
那么,这本书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小说的主人公汉嘉,是一个在废纸回收站工作了三十五年的打包工。这三十五年里,他都生活在身处散发恶臭的地下室,和成堆的苍蝇、成群的老鼠,以及成山成堆的书籍作伴,......他用压力机碾碎各种书籍,比如,歌德、席勒、尼采的书籍,然后看着它们被运走,经过强酸强碱之后又再次成为书籍回到回收站,继续被他碾碎,如此往复,可以说,他的生活,完全印证了西西弗斯的神话。
小说通篇是汉嘉的独白和各种不连贯的讲述、回忆和想象。然而,他一边满怀深情又悲伤的讲述自己的故事,一边又和书籍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工作本身是枯燥的,但他懂得苦中作乐,每天处理成堆被遗弃的书,他会在包的外面贴上被扔掉的名画,并在每个包里放一本他仔细阅读过的书,就像汉嘉在书中所言:“必须让每个包带着我的个性,我的花押。”
不仅如此,为了让每个包都具有特色,他每天都要留下来多干两个小时活,因为这是属于他的LoveStory。
汉嘉的生活,诚如尼采所言,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对于那些将书籍印刷出来的人来说,他才是书籍的真正拥有者,即便书籍不能常伴左右,但他早已将一切思想记载在自己的脑海中,这比随身携带书来得更为美好。
而我们在感受汉嘉巨大的孤独与幸福满满的同时,也透过汉嘉对书籍的无比珍视,体会作者对于破坏人类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的强烈斥责。汉嘉见证了无数珍贵书籍的悲惨命运,只是最后他所珍视的工作却被工人和新机器所取代,绝望中他躺进了压力机,选择和书籍共作命运,完成自我救赎。
译者刘星灿说:《过于喧嚣的孤独》你即使读过数遍,虽然很受震动,使你久久不能平静,有些画面、有些思想反复在你脑子里回响,可你怎么也记不住,理不清它的前后次序。
的确,小说总共有八节,但每一节的讲述并不是连贯的,今天我主要讲讲自己的理解,从时间维度上去分析汉嘉的自我救赎过程。
一、过去:天道不仁慈,但我有同情和爱
茨冈小姑娘,是汉嘉青年时代的情人。有一次,汉嘉从小饭馆出来,她就紧紧跟上汉嘉,此后一段日子,她都和汉嘉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她做的晚饭永远是土豆炖马肉香肠,每晚她都坐在炉火旁,添加火柴,夜里,她和汉嘉就静静地、一言不发的躺在床上,他们一无所求,只希望永远这样生活下去。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的秋天,汉嘉花了一整天时间糊风筝,糊好之后带着茨冈小姑娘去放风筝。刚开始,茨冈小姑娘不敢放风筝,因为她总觉得风筝要把她拉到天上去,最后在汉嘉的带领下,她把绳子绕在手指上,兴高采烈的叫嚷着放风筝。
在汉嘉看来,茨冈小姑娘就像孩子一样,淳朴得犹如一块未经雕琢的木料,她除了点炉子,给炉火添木柴,做土豆炖马肉香肠,秋天放放风筝外,其它别无所求,可这样一位单纯的小女孩有天却突然不见了。汉嘉后来才得知,她被抓进了集中营,烧死在了焚尸炉中。
汉嘉深感无力,战争结束后,他的地下室里还堆满了纳粹的出版物,他愤怒地将所有有关希特勒的书籍都扔进了压力机,以此来寄托自己对茨冈小姑娘的思念。
汉嘉放不下茨冈小姑娘,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在汉嘉看来,自己同那些残害茨冈小姑娘的人相同却又不同。相同之处在于,他碾碎书籍的同时,也使得数以百计的耗子丧了命,那些小动物也是一无所求,只是在肮脏的地下室啃点书本,在废纸堆里做个窝,繁衍后代,可汉嘉却亲手断送了他们的命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而不同之处正如汉嘉所说:“天道不仁慈,但也许有什么东西比这天道更为可贵,那就是同情和爱。”
面对生活的无奈与不幸,汉嘉别无选择,他能做的,就是抱着一颗善良、敬畏的心去生活,尽管自己无力改变残酷的周遭环境,但他那颗善良、敬畏生活的心让他懂得自我救赎,从过去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从而更好地生活。
二、现在:虽然碾碎书籍,但我对书籍的热爱,不是在于收藏,而是吸收,化入血液
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的时候,汉嘉发现了一批普鲁士王家图书馆藏书,于是通知军队管理员一起将书送到安全地点,打算等局势稳定后物归原主,只是最后还是被人发现,藏书被人宣布为战利品。这些书可以像废纸一样拿来卖掉,一外汇克朗一公斤(相当于一元一公斤)。但是,一个爱书之人如何能亲眼所见自己的挚爱丧命?于是,汉嘉央求警察给他戴上手铐,把他送往公安局,他希望以此能让自己好过点,只是可怜的汉嘉却遭到了警察的讥笑。多年来面对同样的情况,他习以为常,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边不停啃书,一边将书送进压力机,好在,书籍早已给了他一份得以支撑自己目睹不幸和破坏的力量。
珍贵的书籍经过我的手在我的压力机中毁灭,我无力阻挡这源源不断、滚滚而来的巨流。我只不过是一个软心肠的屠夫而已。
“软心肠的屠夫”,正是他为自己不能拯救书籍而寻找的与自我和解的理由,毕竟,书籍可以被碾碎,但只要将一切思想记录在自己的脑海中,除非将脑袋也一并送入压力机,否则谁也带不走思想。就像赫拉巴尔在《婚宴》中谈及,我们根据自己的经历都能弄明白这些在文化上的革命,我们的有利之处在于我们的肉体没有像那些书一样被消灭掉。
汉嘉一边碾碎书籍,一边嘬糖果似的嘬着书中那些美丽的词句,那些词句就像酒精一样溶解在自己的身体里,他对书籍的热爱,远不在于占有书本,而是将书中的思想留存在自己的脑海里。这是他此时此刻对自己生活的救赎。
同样,这也是赫拉巴尔的自我救赎。他在自传三部曲《新生活》中提到自己奉命参与捣毁犹太教堂和填平墓群的行径怀有负罪之情,这与汉嘉因无力挽救人类文化被摧残,伸出双手请求警察给自己戴上手铐的自责,如此相通。
三、将来:无法与时代苟同,那就让我和书籍共生死,与时代和解吧
只要和书籍在一起,汉嘉就是幸福的。他甚至想过,要攒点钱,等到退休时买下那台压力机,准备一辈子和压力机、和书生活在一起。
可是这样美好的未来图景却被新型压力机的出现彻底毁灭了。
新型压力机的功效比汉嘉的老式压力机大上二十倍。然而即便功效巨大,但其机械性的工作模式与工人对书籍的漠视不免令人唏嘘:传送带一端有工人在拆包,取出崭新的书本后撕去封面和封底,把书瓤抛到传送带上,这个过程不允许停顿,所以没人看书一眼,不像汉嘉以前的工作状态,可以随意停下来翻阅书籍。
汉嘉读加缪、歌德、席勒、老子的书籍,甚至还会将名人们的灵魂附着在纸包上。可是那些新机器的工人,对于书籍他们毫无热情,他们谈论去希腊度假,汉嘉没去过,但他早已通过赫尔德和黑格尔的著作神游了希腊,那些年轻工人对于亚里士多德或者歌德等一无所知,对他们来说,一本书算不上什么,只是他们按时完成工作、得以度假的经济来源罢了。
加缪曾说:“没有比无用又无望的劳动更为可怕的惩罚了”。作为一个没有书就无法生活的人,因为新型机器的到来,早就对汉嘉不满的主任却叫汉嘉去捆白纸,对于要靠文字获得物质和精神支撑的汉嘉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捆白纸,意味着他无法读书,这对他来说生活就失去了方向,漫无目的的活着,如同行尸走肉,那他宁愿去死。汉嘉身不由己地被裹进时代洪流,无处可逃。而他最后能说服自己,和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甚至是与自己和解的方式便是将自己打进了废纸包,乘着书籍飞升天堂。或许这正如作者在书中引用犹太教法典所预言的那样:我们犹如橄榄,惟有被粉碎时,才释放出精华。
四、结语
村上春树说过:“写作者的身体里是有毒素的,那些让读者感动的故事,在写出来之前,所有的情绪都由写作者分解和承受。”汉嘉对书籍的敬畏,正是赫拉巴尔亲身经历。
年,正值赫拉巴尔文学事业顺利推进的时候,俄国军队入境,不仅销毁了他的《花蕾》、《家庭作业》,甚至下架了书店和图书馆所有有关赫拉巴尔的书,而根据他的作品《线上云雀》拍的电影也遭禁。此时的赫拉巴尔想死,但他想不能就这样死去,要活,也不能就这样窝囊的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写,这也是后来他写出了《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过于喧嚣的孤独》、自传体三部曲等优秀作品的一大背景。
《过于喧嚣的孤独》整本书基本上是汉嘉的独白,当然,独自一人生活,除了书籍,就是和自己对话,这正是孤独的魅力所在,不断自省,以达成自我救赎。作者赫拉巴尔,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和悲观的乐观主义者”,他借由汉嘉的“钻石孔眼”来看世界,似乎汉嘉碾碎的是作者自己的书籍,而汉嘉这个“软心肠”的屠夫,正是附上了作者的灵魂,使得作者能与自己达成和解,完成人生的自我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