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猫

想你所想，爱你所爱▲

凡人之躯

敢与神明对弈

01

SCLYUE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吊瓶里的液体共余晖交织成了流金锦缎，滴答，滴答……

衬衣紧扣的医生怀抱考勤表，小步跟在鹤发老人身后，亦步亦趋，嘴巴一张一闭间蹦出串珠般的疑问。

老人一身中山服笔挺，金丝镜框下半眯的眼眸如山涧溪流，柔和而又清冽。他不紧不慢的为身旁青年解答学术上的问题，脚下步子稳健迅捷，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走到了路的尽头。

医生正沉浸在问题得到解答的微妙境界中，头在撞上玻璃门前先行撞入了张粗糙的手。他回神凝眸探去，只见老人向他微微点头示意，光穿透窗棱，折射出琥珀般的剪影。

“先生，您相信这世界上有神明嘛？倘若真的存在神明，一定是像您这样的存在吧。”

“神明，”老人顿了顿，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这世上本就没有神明的，我不过就是俗世一凡人罢了。”

02

SCLYUE

廊道人群拥挤不断，像沙丁鱼罐头里死气沉沉的酱汁，压的人直喘不上气。

青年医生用纸巾轻拭额头滚滚下落的汗珠，牙齿不住地咬紧下唇，直直地闯进更衣室。老人正站在门内不远处，郑重地更换清洁鞋和衣裤。

“先生！”老人没有回复他。

“先生……”老人戴口罩的动作缓了缓，却依旧未停下手上的动作。

“先生。”老人整理好着装，转身直面这个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学生。

不过几年，他已经成长成了在医学上有相当建树的医生。他们相顾无言，老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侧身就要往外面走。

青年医生不敢回头，只是低声问道：“您明知道那是救不活的，为什么一定要……”

“三七！”

老人厉声制止他未说尽的话。

“身为一名医生，你的责任就是救死扶伤。”

他走出了更衣室，走进了手术室。

红灯亮起又熄灭。

在家属的哭嚎指责声中，他又见到了那个黑影。

月光下，那双眼睛愈发通透，连世上最好的和田玉都相形见绌。他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几千年如一日，沧海桑田不过弹指间。

在黑影面前，他似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幼童，明明不合身，却理直气壮得很。

“你是来带那位姑娘走的？”

黑影没有回他，目光穿过他的脚底，落在了地上人身上。老人垂首又合眸，只是浅笑。

“原来是带我走的。”

四周寂静，他再睁眼，是那青年医生穿过他的身躯，抱着那具他无比熟悉的身体，慌乱跑向手术室的背影。

眼见那红灯亮，眼看它灯灭了。

青年医生眼中一片死寂，颤抖的手紧抱着头，蹲在手术室门口啜泣。老人上前想替他理理皱巴巴的衬衣，手伸到一半，又缓缓放下。

老人环顾四周狼藉一片，倒像是人生一场大梦，虚虚实实，假假真真。

他不自觉“走”到黑影面前，那双没有世俗情愫的眼睛里，倒映出个稚嫩的孩子的脸。

“好久不见。”他笑着说道。

“好久不见。”那孩子回道。

03

SCLYUE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黑影，医院的消毒水像发了霉的煎饼，又酸又涩，不过比他父亲堆成堆的衣服差一大截。

他抬头望向窗外，云雀掠过云层，留下清浅的划痕。那就是生命啊，他心想。

说来也怪，他一向对各种活着的，能动的东西抱有天然的好感。除了他的父亲，他对所有生命体都竭尽可能地友善。

是以当他看到窗外摇摇欲坠的鸟巢，几乎没有思考便翻身越出围栏，飞扑到地上，堪堪将那几近倾覆的巢穴接至怀中。

“先生，您能把他们放到树上吗？”

他从地上爬起，抬头询问站在树下的那个黑影，刚刚只顾着救小鸟，却没想过怎么把他们送回去。

孩子的世界总是那么简单，非黑即白。

虽然黑影只有一双眼睛暴露在空气中，可他看上去高大威武，一看就是能轻易碰到树枝的人。

那黑影没有回答他，目光落在他的背后，像是在等待什么。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待在树下，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每棵树在风中相互致意。

他等了一小会儿，便等地不耐烦了，于是抖了抖满是破洞的衣服上沾染的灰尘，打算去找个认识的护士姐姐帮忙。

但是另他没想到的是，黑影先他一步迈向了门。他怔了一下，跟在黑影身后，小步跑地飞快，中途还不忘护着怀里的鸟巢令其不至于掉落。

他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他感觉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边界。那种感觉来的太快，也太突然，让他来不及思考什么，身体就已经下意识的动了。

他站在门外，看黑影从手术室合拢的大门穿过，方方厚厚的门挡住了他的视线，却也给了他平复的时间。

等黑影再从门内迈出来的刹那，手术室的红灯熄灭了。在人们的哭嚎拥挤中，他看着那个黑影走到了晨光的尽头，而后彻底消散。

那天晚上他直到回家都一直安安静静的，乖巧的像是被下了蛊。只是他的父亲同往常一样，做着半生不熟的饭，干巴巴地提及，哪个院来了新的医生，哪个医室的病人没能救过来。

再见黑影又是一个令他人伤痛的日子，他挪着小步，张开双臂挡在了黑影身前，抬头问道:

“你是神明吗？你能像故事里讲的那样实现我的愿望吗？”

他从外套里取出一个陶土做的存钱罐，狠狠摔在了地上。硬币砸在地上叮叮咚咚的响，像极了他母亲离开他和父亲前掉落在地上的碗筷，脆生生的。

“你能让我妈妈回来吗？这些，”他捧起地上的硬币“这些是我存的所有钱，都给你，我以后会当大医生，挣很多很多钱，也给你。”

那黑影好像也是头次遇到这种情况，于是弯下腰，与他平视，那双眼睛像初晨的露珠，清澈而初晨。

在那里面，他看到了一个老人，笑着和他说“好久不见。”他一时有些奇怪，却也回到“好久不见。”

在很久很久以后，孩子长大了，他果真成了顶厉害顶厉害的大医生，赚了很多钱。可他只留了足够自己生活的那部分，剩下的全部捐助到医学研究项目上了，他在采访中说到，希望医学的进步，能研究出治愈致他母亲死亡的疾病的医药。

每当他手术时，他总是尽全力去救治每一名患者。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和死神抢人，他的确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但是他从未缺乏共神明掰手腕的魄力。

他是一名医生，医生的职责，就是救人。倘若医生自己都不相信能够救活病人，那又该怎样让患者自己相信存活的希望。

他只是个普通的医生，只是因为责任二字，便成了共神明对弈的又一个神明。

作者:谷骨

排版:苏木

首发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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