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24小时-钱江晚报记者马黎通讯员杨琳惜“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木心先生的诗《从前慢》里这把“好看的锁”,别在了陈丹青的西装领口上。12月21日,木心美术馆成立三周年,也是木心先生逝世七周年。晚上,由陈向宏、陈丹青发起的“他们都唱从前慢”主题音乐会在乌镇大剧院上演。不同版本的《从前慢》演绎者叶炫清、刘胡轶、谭维维、彩虹合唱团、衣湿乐队、高平、陈卫平、王英男等悉数登场,用各自的方式,唱同一个人写的诗,同一首歌。陈丹青的办公室墙上,挂着好几幅木心的手写曲谱,几个小节,写在随手撕下的纸上。这场音乐会上,木心音乐遗稿的整理、编创者高平先生,也给观众带来了最新编写的木心乐曲。木心先生40首音乐遗稿的整理情况也首度公布。《从前慢》收录在木心诗集《云雀叫了一整天》中。陈丹青衣服上这把锁的图案,就来自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及《爱默生家的恶客》的封面,是当时木心亲自挑选的,他所喜爱的安徒生剪纸作品。从年,歌手刘胡轶将木心短诗《从前慢》写成歌,在选秀节目中一炮而红,到刘欢在春晚上的演绎,再到现在,这首歌又相继出现了多个版本,一直被继续传唱。“《从前慢》给我的一个最好的讯号,就是年轻人并不只喜欢正在流行的东西,或者眼前的世界,他们会想象未来,也会回头看。他们的能量比我想的要大得多,有很丰富的想象力。”今年年初,陈丹青见到了原创者刘胡轶,请他担任音乐会的总策划。从敲定演出嘉宾,到流程安排,刘胡轶花了很多心思,还新创了两首歌,在音乐会上首演发布,词也都来自木心的诗。一首《大卫》,由谭维维演唱,一首《春汗》,由他本人出演。刘胡轶抱着诗集,一首读了六个多月,一首读了七个多月。为什么要这么久?他说,因为要和它呆着,要和它相处。如果拿到一首诗,马上就能写出来,不能说是骗人的,但至少思考和感受是不充分、不丰富的。创作《从前慢》也是如此。年底,他无意间看到了这首诗,就默默记下了。后来花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又重读了很多遍。“这首歌本身最大的魅力在于文字的力量、思想的力量,音乐只是搭了便车而已。先生把人心看得很透。年轻人喜欢,因为里面有他们实现不了的事,想去做但做不到的事。人这辈子最美的事,不就是‘求而不得’吗?”我们为什么喜欢《从前慢》?关于这首诗和歌,馆长陈丹青在木心美术馆接受了钱报记者的专访。钱报记者:请这么多歌手来唱《从前慢》,这个想法是怎么来的?陈丹青:去年年底,有馆员提议,现在外面有很多《从前慢》的版本,我们能不能办个音乐会。我说好啊,因为版本一多,意味着喜欢的人多,这首歌本身被创作出来后,带了自己的生命往前走,它会被传唱。我非常想知道有没有别的例子,一个作家在死去以后,他的一首短诗,被年轻人谱成歌曲,忽然流传开来,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会有二三十个版本跟着唱。这样的事不太有的,因为现在流行歌太多了。“流行”,意思是很快就会被忘记。流行歌其实是不流行的,它只是进入一个流行的空间,被传唱一时,然后就被新的流行歌替代了。一首歌,能传下去,是不容易的。所以我一直觉得,这次音乐会的主角不是木心,不是木心那首诗,是年轻人。他们把这首诗变成歌,年轻人的歌,还改编出那么多版本。是什么触动他们,有兴趣去唱,再变化出其他效果,这是最动人的地方。木心已经退为一个观众了。钱报记者:您觉得为什么这首歌会在年轻人中引起那么大的共鸣?大家喜欢的是“歌”还是“词”?陈丹青:这首歌被广泛传唱,我相信,第一,当然是这首歌好听,这要感谢刘胡轶、他在诗里看到了音乐,还做得很好。其实,也有不少音乐作者把木心其他诗谱成曲,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超过刘胡轶。他为了这次音乐会,新谱的两首也非常好,完全不一样。我很感动,也很惊讶,他怎么对木心这么了解。这首歌中的词也一定抓住了年轻人。木心写这首诗的时候已经老了,快80岁。人都会回忆童年少年时期,那时的交通、通讯、生活节奏,所有的缓慢带来了一种生活氛围,在记忆中变成非常简单的三个字:从前慢。我也经历过那个阶段。小时候,大人说话,真的是“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生活里很多时光,都在等待,但那时候非常不耐烦,现在回想起来却非常向往。对今天的年轻人来说,他连想象“从前慢”的根据都不太有,怎么会打动他们?明明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慢不下来了,但人的天性里为什么会有一种想要慢下来的感觉?现在手机短信一发就过去了,车马邮件都慢,受得了吗?可是大家都愿意唱。所以我想,《从前慢》传递的是,人其实一直向往已经不可能的事情。比如“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放到现在是不可能的。知道现在太快了,都想慢下来,都在向往一种不可能。钱报记者:您说过《从前慢》并不是木心先生自己特别得意的,他为什么不太喜欢这首诗?陈丹青:作家自己的判断是我们不知道的。我当时甚至不太知道木心有这首诗。当然这是好事,木心的诗被谱成歌曲,后来上了春晚,又是一个意想不到。我觉得这些事都会过去,因为流行很快就会被忘掉,市面上那么多歌。但紧接着年到年,听到了叶炫清的版本,此后年轻人不断发掘,又有人唱,我持续听过十几个版本。钱报记者:哪个版本您最喜欢?陈丹青:我在前两年最喜欢衣湿乐队的版本。他用四川话唱,有点野蛮、草根,民间气。他还加入了很多词,发挥得很有意思。这是我们那代人的感受,一辈子爱一个符号。后来版本多了,我一度又很喜欢彩虹合唱团的合唱,有和声。同样一句词,“记得从前少年时”,有三十个喉咙唱出来,女生唱头三句,男生唱后三句,效果非常不一样。现在,因为开音乐会,我又把所有版本听了一遍,独唱也非常好听,有一种东西只有刘胡轶有,他是原创,他的声音来表达,别的版本不可替代。钱报记者:但木心先生认为“诗”和“歌”是两回事,您怎么看待两者的关系?陈丹青:他非常不赞同把“诗”和“歌”放在一起,坚持“诗宜默念,不必出声”,阅读过程完全是内心活动。诗本身有音乐,有节奏,其实唐诗宋词一大部分,就是给歌女写的。欧洲从17、18世纪以来,也有音乐家给诗谱曲,或者有专门为音乐家写的诗。但是木心讲的,我相信他指的是现代诗。从20世纪开始,我们很少听到一首现代诗被谱成曲子,现代诗跟传统诗的区别,就是它开始脱离与音乐的关系。钱报记者:很少有人知道,木心先生也是一位作曲者,留下了近40份乐稿,他在谱曲、听音乐时的状态是怎么样的?这些遗稿今后的“去向”如何?陈丹青:他听音乐蛮神圣的,会放下所有事情专心听。他七八十岁的时候,我试着放音乐给他听,他会叫我关掉,“说话就说话”,他不喜欢一边讲话或做其他事,同时放着音乐。那时我年轻,现在倒有点明白他了,也慢慢地减少听音乐。托尔斯泰说,音乐有个功能,主要是回忆。我只说我的感受,听着音乐,会回想起很多往事。人的变老其实是慢慢告别世界的过程,而音乐会提醒你曾经经历过很美的或伤感的事。人老了,可能不太愿意被这些事打扰。自己回忆是一回事,在音乐中回忆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木心喜欢谈及音乐、写到音乐,但我目击他的生活,他很少听音乐。他生前自己作曲,给我听过好几次。他去世后,我们整理遗稿,发现他的乐稿有将近40篇。后来交到高平手里,他是职业的钢琴家、音乐家。但困难的是,我们无法分清乐稿的页码和创作年代,有一首写完了,不知道下一首在哪里,需要自己去配。而且木心用简谱作曲,没有五线谱。高平告诉我,用简谱作曲,没有和声。所以他花了蛮长时间,一是清理乐稿,二是选择里面比较完整的,根据它的旋律再去配和声。他的遗稿里还有三首为宋词配的曲,有一首是柳永的。现在也很伤脑筋,要怎么样把它们变成可演唱、可演奏的版本。钱报记者:这次音乐会之后,木心美术馆还有哪些新活动?还有“从前慢”的系列吗?陈丹青:“他们都唱从前慢”音乐会让我最感动的是,整个过程是自然发生的。我不知道刘胡轶在写,刘胡轶也不知道有后人跟着唱,唱到这个规模。我觉得请他来就是一个真实的事,毫无炒作的意思。真实的事情才动人。我其实没有刻意安排对木心做什么宣传。美术馆开到现在,每年的特展,就是根据木心讲过的东西,比如《文学回忆录》,把“大舅舅”、“大姨夫”请过来,给大家看看就可以了。明年6月,我们会有巴尔扎克的手稿展览,还起了个蛮好玩的名字,叫“文学舅舅”。因为木心说过,巴尔扎克就像他的大舅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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