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澜之所在,想必也是
沧海之所在吧……
树树秋色,所有有限的
都成为无限的了
──周梦蝶《十三朵白菊花鸟道》
青碧的紫藤爬满了车库外自己亲身着人搭起的花架,遮起一片浓荫。如今已是夏日,累累垂垂的豆荚紫藤花早已开过。恍若依然可嗅那丝甜蜜的芳香,虽然明了那只能是错觉。
空洞的大门敞开,里面暗黑,仿佛有怪兽暗藏其间,再不愿涉足。
那里曾经是有过阳光与快乐的,虽然也有不如意。大概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份情感、这段时阴时晴的好日子终归是短暂的,所以每日里自己过得都很用力。即便是与保姆李姐吵架的那份热闹火爆,想来也是为了顺从自己的内心瞬间感觉,或者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
看着他穿着短裤、背心,怒气冲冲地跑下来嚷一句:我到这里来,只想要一个清净,没想到这里比小菜场还热闹!说完转身跑回楼上卧室,大力关上房门。林子苏默默望着他壮硕的背影,心中竟觉得有些可笑。
那个曾经白衣翩翩、清瘦修长的男子日日在变,如今已恍若并不曾相识。自己呢?大概也很可悲。
原本一个文艺女青年,法国巴黎索邦大学文学院的比较文学硕士,如今竟然会沦落到日日与一个高中堪堪毕业的保姆较劲斗嘴,也真是气数。心中明白,他亦已不再真正介意,每星期依然来这里一两次,大概只是一种习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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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的欢愉其实很简单。明媚的阳光、微风中的绿叶、一幅美妙的图画、婉转的一首歌,皆能触动人的心弦。生时欢笑,大概便是人的本能。回思往日旧景,心中隐秘的影子,恍若梦幻。
第一次见到他,应该是三年前吧?那个深秋的下午。当日在索邦读书时,在巴黎圣母院附近街区,找到一个顶楼工作室。房间虽然紧仄,总算五脏俱全,且有两个天窗,充分满足到自己的阁楼情结。靠墙安置着一张小小铁单人床,上面铺陈着姆妈亲手编织的灰红格交错的羊毛毯,想起来就会伸手抚摸几下,仿佛手握母亲结实温暖的手指。天窗外,可以远眺巴黎旧区参差不齐的老房子屋顶,千姿百态,意趣盎然。打开那扇窄长的边窗,俯瞰楼下内庭一方角落:一棵高高的碧树,枝叶婆娑可爱,别有一番静寂的味道,令人心生安宁。
每每读书累了,便会下楼去往塞纳河左岸,在狭窄老旧的街道上独自穿梭行走。风拂过耳梢,仿佛在说着一个没有结局的古老故事。倦了,便寻一个街边咖啡馆坐下,慢慢喝一杯现煮咖啡,看着路边行人来来去去,永远变幻不定的风景。
若的闲暇,喜欢顺着塞纳河一路闲逛,时时穿过河上联结左右岸的大桥,随意欣赏两岸风景。往往所处位置不同,观感便有相异。
那个初秋下午,阳光暖人。沿塞纳河畔一路而去的法国梧桐,顶着一头密密的树叶,青黄相交,在微风中摇曳抖颤,灿烂可爱。走到左岸堤坝旁那座烟灰色大楼时,见到底层那家相熟的画廊橱窗里,摆出几幅新的铜版画,是自己喜欢的那位美裔法国女画家的手笔,不禁驻足凝视。店东雅克布在店中看见她,笑着向女孩挥手,邀她进店细观。
店中无他客。女孩静静地欣赏着店中展示的画作,雅克布也只是在店堂深处微笑站立着,并不上前打扰。
忽有阴影遮住了门口的阳光,女孩讶然抬头。一位男子正站在店门口背光处,白衣灰裤,微笑从容。应该已届中年了吧?不过身姿依然颀长挺拔,自信潇洒。即便女孩站在店铺深处,他的眼风依然扫掠而过,微笑仿佛更深了些。
与店主点头致意后,男子便进店随意浏览,轻松自在。最后,他并没有买任何东西,倒是女孩自己买了一幅那位女画家的小风景铜版画,挂在自己房间墙上会满合适的。
那是一处巴黎街景:一条长长的石砌小街,街旁是古老的三层老屋,另一边则是高高的围墙;一朵一朵白色的花儿累累垂垂越墙而来,沿着高高的枝桠点点绽放。小街深处,一位身着红衣白裙的纤纤女子,手中牵着一条大白狗,正悠闲行去,画角可见一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