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丨虫虫摘编丨肖舒妍此前,虫虫从未尝试过全凭想象的创作。她是一位旅行绘本画家,笔下画的全是旅行途中真实的所见所闻。绘画于她,是爱好,是工作,是生存技能,却从来不是信马由缰的想象。因为焦虑和抑郁的症状,曾有几段时期她完全无法拿起画笔,一度认为自己再也不会画画了。但在接受精神分析治疗后,她常感到有画面堵在胸口、有情绪从心中奔涌而出。于是她拿起笔,画下眼前漂浮的画面、写下埋藏心底的情绪,画完写完,就像从心里拿掉一块石头。画画于她,终于成为一种释放。她的画里,常常出现一个小人。一开始,小人好小好小,总在逃避、总在害怕,在一头大狮子前瑟瑟发抖,可是后来,小人交到了朋友,看见了风,骑到了狮子身上跑向远方。她的文字,像是絮絮叨叨的自白,像是和朋友倾诉的牢骚,偶尔又像是被风吹出来的诗。有一天,虫虫的孩子告诉她:“妈妈,把你困在心里面的话说出来吧。……就是有些话你想说,但是没有说,它就被困住了。你把它说出来,就是救了它。”这就是虫虫从心里救出的诗与画。《我心里有个小小人》,作者:虫虫,版本:乐府文化丨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年6月以下内容和图片均出自《我心里有个小小人》一书,经出版社授权发布。“我昨晚写了一首诗。”“……”“背给你听吧。”“……”有时候,我会强行在精神分析里读诗。因为这就是我的语言啊,我说话的方式。虽然我知道,诗不需要真的被分析,但写诗这件事,当然可以被说出来。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和朋友在垦丁旅行。连续下了几天大雨,有一天早上晴了。我想起昨晚走的路很好看,就一个人出门了。没想到白天更好看。走了很久都没见到一个人,只有大片大片白色的蜘蛛兰、繁茂的野草和舒展的大树。它们都挂满露珠,风一吹就唱起歌来,那绿波荡漾的气派,着实让人惊艳。我一路目瞪口呆,可我遇到的那些小鸟小虫和小动物,它们多么淡定。我嘲笑自己少见多怪,写了一段诗:蛙与蝉鸟与蝴蝶傲慢地享用寻常清晨哪像我被美得战战兢兢我尝试画下那个场景,但根本不可能,画传递不了那样的战战兢兢。从此,我就常常想——要不,写首诗吧。我不是诗人,但写诗不需要身份。甚至,也不需要形式。美国有一位研究贝壳的盲人科学家,叫海尔特·J.弗尔迈伊(GeeratJ.Vermeij)。他说,他在森林里,只用听觉和触觉,就能感受到无比丰富的周围。比如风吹过橡树和桦树顶端的声音,云雀的叫声,太阳温暖着皮肤,带出白丁香花的芳香。他说:“我无法欣赏颜色,看不到美丽的云朵、树林和原野,或者远方的教堂,看不到在草地上静静吃草的羊群……但这里有这么多可以享受的东西,这样丰富的情感,使我很难为失去视觉而沮丧。”我真喜欢这并非出自伪装的乐观。他没有写一句诗,但他身上有强烈而纯粹的诗性,他说的那些体验,就是诗。我的孩子在两岁多的时候,发现月亮会变,脱口而出:“圆的月亮,弯的月亮,两个月亮!”当他七岁时,我想起这件事,就念给他听,说,你看,这就是你写的第一首诗呀。孩子问:“说的话,就是诗吗?”是呀。我一直这么认为,认真地去说最基本、最想说的话,就可以算作写诗了。加拿大画家罗丝琳·施瓦茨(RoslynSchwartz)画了一套《鼹鼠姐妹奇遇记》,鼹鼠姐妹说的话,就完完全全是诗呀。比如这一段:“你想不到,猜不到,”她们说,“试试才知道!”试什么?“样样都试试。”每当我遇事举棋不定,想起鼹鼠姐妹说,“样样都试试”,就会勇气顿生,大步向前。还有一段,也让我印象深刻:鼹鼠姐妹在那里想。“我们是谁呢?”“问得好!”她们说。“让我们想想看。”经过一番探索,鼹鼠姐妹发现自己不是蜗牛,不是鸟,也不是鱼。“那我们是什么呢?”“嘻嘻,嘻嘻。”“还用说,我们是鼹鼠姐妹!”一天想这么多,也就够了。“一天想这么多,也就够了。”真让人叫绝呀。又简短,又有趣,又美妙,又有理。一个字不能多,一个字也不能少。所以,我觉得诗不仅是一种写作体裁,更是从内心流淌出来的表达,完全可以是没有标准的。我住在江边,脑海里常常冒出来的,有“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也有“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更有“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好的诗,只要想想,就能让我会心一笑。其实我自己写诗的经验很少很少。不过一旦开始写,我就意识到,这真是一条能安慰人的道路!第一次在精神分析中读的诗,写于一个烦闷的深夜。我意识到自己陷入痛苦已久,真想跟它决一死战。我写下第一句“一不小心,和痛苦撞了个满怀”。然后,我改主意了——我想象“痛苦”是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想象它的样子,它的态度。我向痛苦问好,心平气和地跟它推心置腹,把酒言欢。最后发现,啊,痛苦不过是一个探望者,待够了,就会自己走的。写下这首诗,我如释重负。从此,我便开始写诗了。那时的我,常常会半夜醒来,就去阳台上看江。我发现,夜不是无尽的黑,江水里的灯影多么明亮。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在最黑的黑里,有最亮的亮。”这个景象,让我很长时间里,都怀抱希望。有一天,我突然得知一位好友离开了人世,痛失至友的悲伤袭击了我。我努力地回忆着她的模样,她说过的话语,她将以哪种形式重新存在,甚至,她会如何地安慰我……我一口气把那些想象都写下来,变成一首小诗。这是我给她的礼物,也正是,她给我的礼物……诗,就这样一句一句地,陪伴着我。我在精神分析中说了无数的话,可它们都很快消失了,被忘记了。只有这些诗,被我画下,或者记住。我写得不多,因此会记得每一首是因何而写,以及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所写,记得当时的心情、周围的环境,甚至味道。很多时候,写诗需要拿起一个字又放下一个字,反复拿捏。因为想知道,还能不能再简短一点,更精准一点,读起来舒服一点……有些诗信手拈来,有些诗费尽心思,这个过程是很有趣、很温柔的。也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慢慢平静下来。有一次,我发现,我写的两首诗有共通之处,它们相距近五年,但那个“我”已经截然不同。五年之间,我看到,所有的经历都可以变成诗,或者变成画。我借着它们来诉说一切:快乐、悲伤、失望、痛苦、感动……在许多时刻,诗和画又完全相通,互为补充。它们一起组织起生活的碎片,重新建构我。并且,一再地安慰我。如果感到艰难或者悲伤,我可以用它来写一首诗。仅仅这一点,就让我知道,生活是可以继续下去的。二〇二〇年五月二十二日原作者丨虫虫摘编丨肖舒妍编辑丨刘亚光导语部分校对丨吴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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