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

黄国孙勺碓声声入梦来散文文学天空

发布时间:2023/7/9 17:4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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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之窗:

人老了最念想的是往事,它像秋天的一枚落叶,溶入故土之前,总是眷恋着最美的时光里的那片绿,那片灿烂的葱茏。如桔灯的小火花跳跃闪烁,摇曳在夜晚的星空下,斑斓、璀璨。

往事,尤其像孩提时的往事更是烙在记忆深处……

小时候,当我们这些屁小孩如果听到大人说今天去三姑家做客,便欢喜的不得了,我们吃完饭那儿也不去,便会在去三姑家的那条路上静静地等候。

三姑家住的地方叫船形,在深山野坑四面环山青翠怀绕人迹少至的云深处。站在高处俯瞰,船形酷似一汪碧湖,村子如一叶小舟泊在湖衅,有上百亩良田。常年山岚水黛,薄雾缭绕,云雀低飞,苍鹰高翔。

去三姑家,路很远。门前对面一条小路向山里延伸,山路弯弯,曲折迂回,一如羊肠小道,翻越山梁,能闻林中鸟语花香,趟过沟壑,可听溪涧石上流泉。一路上,我们聆听山水鸣唱的天籁之音,饱赏风光旖旎的壮丽美景,一幅唯美大写意的山水画尽收眼底!

口传记述:姑父的太太师公(意:曾曾祖公)为了躲避长毛追杀(注:长毛功过是非,历史自有评判,不在本文范畴)从赣州崇贤乡三角村逃到这个深山老林的船形避难,太太师公在船形纵目一望,船形山高水深,树竹隐隐,与外界隔绝,远离俗尘喧嚣,远离烽火硝烟。这里有的是山的苍翠和厚重,水的清冽和温润。是个适宜居住休养生息的好地方,遂携家拎子在此安顿下来,在山上打厂扎竹寮,在山上作山,待时局稳定下来后,才搬下山来定居,在山下作田,繁衍生息过着男耕女织刀耕火种的日子。

解放初住有两三户,后来便剩三姑一家了。另外还有一处距离三姑一里地的山塝脚下叫下船形的地方,有一座低矮的用杉树皮盖顶的黄泥土墙屋,住有一对无儿无女的称老全的老年夫妇,他是姑父的公公(祖叔父)。往年正月初间,我们这群孩子和大人去三姑家拜年时都要从他们家门前经过,大人和老全老人见面后,双方总是抱拳作揖寒喧一番,尔后进屋小叙,老全婆婆便会拿着小碟从里面装一碟野果脯岀来分给我们这些山外的孩子们。这时大人就会叫我们说:南弥(谢谢的意思)婆婆。我们都叫了后,慈眉善目的老全婆婆就会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夸孩子们乖。听说数年后久病的老全老人在临终时的早晨,问了几次老伴儿,甑蒸的饭上气了没,如此几次的问话后,老伴儿走进房间到床前告诉他,蒸的饭上气了。老全老人只是嗯嗯两声后,打了一个响呼噜便离开了人世。

我言不由衷地感叹,老全老人生命走到了尽头,还这样警醒;知道黄泉路很长,需要吃饱了上路,脚上才有力气;可见老全老人对于死看得是多么透彻,多么泰然自若,从容面对,从来处来,从去中去,安祥地不留遗憾的回归寂寥的大山深处,和白云相邀,与山水为伴。

在秋天的某一天,我们这群屁小孩和自己的娘亲去三姑家做客,首先迎迓的是三姑家的一条母狗和尾随数只的小毛狗仔,它们汪汪的不停地犬吠着,三姑闻声出门看见娘家人牵藤曳路地来了一伙人,马上喝退了狗们,堆着笑脸儿招呼大家进屋,随后出来笑脸相迎的是迈着三寸金莲的三姑家娘。表兄弟姐妹们闻声也一个个从外面回来了。三姑家表兄弟妹多,我们和表兄弟妹上七下八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孩子们趣味相近,臭味相投,在三姑家可以玩上十天半月也不会厌倦,十足的乐不思蜀。

说话间,三姑已蒸好了糕,煮熟了糯米圆,还有自制的野生干果脯,端上来摆了满满的一桌。大人都坐上了桌,我们这些孩子们在桌上只抓了一些自己喜欢的果脯后便随表兄弟姐妹们疯玩去了。

三姑家的黄泥土墙屋低矮而且很旧南西向,屋靠右边是一溜很长与屋差不多高的垂直高塝,高塝上面是稻田,沙士质,时值秋天,田里种了好多萝卜。屋左边一栋是堂小叔子的,与三姑家屋相接呈曲尺型北东向,与高塝相对,两家共享的小院子平整宽畅,定好距离扽好的竹杈,浆洗好的衣服晾在竹篙上,阳光光照又好,直晒到太阳下山。

三姑家的屋紧靠后龙山,我们这伙孩子从高塝凹陷的狭缝中爬上去,然后直插后龙山。后龙山平整,里面都是一些小灌木,小苦竹或藤蔓之类,还有数株上百年的老楮树,柯树,枫树,檀树,还有一株五官挪位的老樟树。里面的鸡肠狗道纵横交错,鸡们追着虫子啄,狗儿逗着鸡儿玩,孩子们撵着狗儿跑,剥葛藤茎瘤子里的蛹虫。我们这些孩子在里面穿插其间遥相呼应,满山的追打逗趣捉迷藏的喧嚣声一浪高一浪。然后跑到田塍上挖一个坑,弄来两片好缸瓦往那坑上一支,把拾来的柴火往坑内一塞点上火,把剥出的蛹虫放在缸瓦上煏,等蛹虫煏出一股香喷喷的味来就熟了,然后你吃一只我吃一只,津津有味,完了又去爬树掏鸟窝,捡苦珠,摘肚子,摇落树上的叶,折树上熟透的紫黑色的南丰子,真是山果香满一树,笑声回荡四野。之后又是疯玩,惊得鸡飞狗跳,吓得鸟儿扑楞楞飞出山外。累了乏了,肚子也嘀咕起来,才拖着浑身粘满无屎赖(植物名:山蚂蝗)鬼针草的身子晃晃悠悠地回来,个个吃得一张嘴像屎窟(屎窟:即肛门)一样乌(乌:即黑),大人见了哭笑不得直摇头,各自拉着自己的孩子去洗脸。

回来正赶上吃饭,桌上的好菜都是我们山外人很少吃得到的珍馐佳肴(原生态新鲜的香菇木耳野兽肉),我们早已馋涎欲滴,大人还没动筷子,我们爬上桌尽挑自己最喜欢的菜大块朵颐海吃起来,扒了三两口饭下桌接着玩去了。

下午,我们没有去后龙山,只是每人拿根竹稍子满塅满田埂地走,一根竹稍子在草丛里狠命地抽呀搅呀,把草里面的蝗虫虎鸽仔(即:蟋蟀)小喷屎蛤蟆都赶出来了,蝗虫,虎鸽仔,装进随身携带的罐子里,折一根细长的水楊柳,把捉到的小喷屎蛤蟆的一只后腿穿在水楊柳上,捉一只穿一只,捉了一会儿便有一大串。玩腻了便跑去萝卜田里找那些个儿又圆又大的紫皮芋头萝卜。边寻边看,小的不要,不是的不要通通塞回萝卜坑里,有的干脆扔在地上,拔起来是芋头萝卜,把萝卜梗带叶一猎(意:扭断)扔在地里,拿着萝卜在田塍的草上狠力揩几下去了泥,手上摸两下放进嘴里啃去皮,啃了皮的萝卜肉质雪白脆嫩,吃起来水汪汪有滋有味。之后的萝卜田里的萝卜狼藉遍地,活脱脱真像来了一群土匪,肆无忌惮地祸害。表哥来到田里一看,摇摇头说,太不像嘛哇(意思;太不像话)。

表兄告诉我们,他不陪我们玩,他家在舂米他要去勺碓厂下耖米。我们一听,哄地一声嚷嚷着要跟表兄去看勺碓舂米。表哥有言在先,因为有危险不能离勺碓太近,要站得远远的地方看,否得不带去,大家齐声说:要得。大家到了果然守规矩站在远处。

我们看见勺碓的大勺蓄满水溢出之际,大勺往下一沉,碓杆高高举起,大勺内的水一泻而尽,然后听到依呀一声响,高高举起的舂杆对准碓臼猛舂下去,发出的声音沉闷而有力,我们站的地方都有振动感,我们有的孩子看见它舂下去的舜间,不由自主地歪着脸眯了一下眼,还用力握了一下拳头的应激反应。

表兄站在碓杆侧边用扁担一下一下不慌不忙地把碓臼里的米翻上来耖松,我们站在那里却为他捏一把汗。

对于孩子们来说觉得很好玩,挺新鲜希奇的希罕物儿,总是让孩子们充满幻想和希翼,认为自己家里也有这样一个勺碓多好,我的哥哥和姐姐就不用去砻谷了,砻谷是个多累的重活儿,一朝晨攒劲砻还砻不出一担谷,砻好了还要担到碾槽厂里倒进碾槽里碾一上午,有时候还要碾上一整天。其实在家里我什么活儿都愿意干,比如打猪草拾柴火,田沟里挖泥鳅都是我乐意做的,就是不愿意碾米。

碾米的时候是不能离不开人的,大人们都要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只有让我这个无所事事的小孩子去担当这一重任。我拿了一根细小的长竹杆坐在碾槽架上,水牛拉着碾车晃晃悠悠地转着圈,你打它是这个速度,不打它也是这个速度,瞅着机会把觜伸进碾槽内吃米。水牛高大强悍不怕小孩子,你越打它它越吃后来干脆站在那儿不动。我娘来了见状接过竹竿子在牛身上狠抽几下,牛负痛后才开始小跑起来,后来我娘回家拿了自己做饭时围的兰裙把牛眼睛蒙上才安分多了。一上午碾完米下来,我也晕得差不多。这次看到表兄家有勺碓,心想回到家里跟爷(意:爹)说,家里也要像三姑家一样造一个勺碓有多好啊,哥哥姐姐可以不砻谷,我也再不用去碾米了,碾米时那水牛专欺负小孩啊。

表兄为了让我们着个透彻,他把上面的水用匣板掺住,水止后拿了一根撑棍走到勺碓边,双手抱着碓杆往上一托,然后拿着撑棍把碓杆撑住,上面的水就不会流进大勺里了。之后招乎我们一同过去看个一清二楚。

舂米的地方,说复杂也简单,一个厂子,四根木柱,木柱之间是榫卯扛梁固定,柱子上面放上做好的人字梁,顶上盖上一层厚厚的稻草。厂子里挖一个深坑,几百斤重的碓口放进坑内固牢坐实,选一根大而粗重的松树做碓杆,木匠在其一端用凿子凿一个能装二至三木桶水的大勺(槽),另一端打一个竖式穿心眼安上舂米杆,舂米杆下端套上2至3寸宽的铁环,为日后舂米耐用且持久。

碓杆距大勺(槽)较近的地方横凿一个大穿心眼,栓进一根较粗的横担,横担两端同样各套上一个圆铁环。碓杆横担两边地上各放两个大木垫,木垫上剜一个半月槽,半月形铁环牢牢地嵌进半月槽内,然后每根大木垫用数根削尖的杂木棍,楔进泥里牢牢夹紧。碓杆横担两端便放在两边的大木垫半月形糟内,大勺伸出厂外,同样要算好距离与弧度便于大勺接住上方充注下来的流水。上方由木匠做一个抽屉形下水道,进水口设一匣板掺水之用,由此可控制水流量的大。勺碓的厂址一定要选在高塝下,高塝上且水源充足又可以蓄水的大面积梯田,这样水流量大有冲击力。至此,勺碓工艺大功告成。

我们这群孩子们直玩到太阳西斜,霞染天边,山鸟欲归林。这时一只老鹰俯冲而下,一只麻色的鸟雀怆惶而逃,老鹰与小鸟只在咫尺之间,小鸟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想尽力摆脱老鹰的追击,可恨之处是老鹰紧追不放,大家看得心惊肉跳,焦急万分,有的大喊快往山里跑,快,快......小鸟真像听懂了人话,急速往林里斜插下去,老鹰也跟着飞进去了,小鸟又从林里飞出来,老鹰也飞出来,步步紧逼,眼看就要追上了,小鸟又往小苦竹林里飞去,老鹰旋即跟了过去,老鹰个体偏大,小苦竹茂密叶浓,只见老鹰撞向竹林扑楞楞几下,同时掉下数片落叶和几枚羽毛,马上折回往空中飞去,最后见一个小黑点渐飞渐远......大家都为这只小鸟捏一把汗,小鸟脱离了危险,大家都很高兴,一块石头落了地。

夕阳快下山了,落霞挂在天际。红嘴鸦雀三三两两拖着长尾巴在山谷在我们的头顶低飞盘旋,恰同仙女摇拽裙袂漫舞蹁跹,我们一路上蹦啊跳啊跟着鸟儿跑,听着鸟儿唱,载着满满的收获尽兴而归。

白天所遇见的事真是太好玩,太刺激,太惊险,晚上睡着了做的梦全是白天经过的场景,像电影一样重放一遍。

三姑人头脑活络,会管家,身上着一件洗涤后又捞一次饮浆的蓝士青大布襟,三姑细条身材,生得排场,乌黑的两条麻花辫像马尾一样垂到后臀。姑父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偏瘦,沉默寡言,常穿一件青对布襟便衣,一皮(意:条)土布缅裆裤。喜欢打猎,家里私有一铳,那时候山上野兽多,闲时无事上山常能弄到野兔獐子花面狸山羊,飞鸟类诸如竹鸡斑鸠野鸡等。

三姑家穷,张嘴的多,姑父是主要劳动力,里外全靠姑父一人撑着,家里只有表兄一人读书,去学校要走七八里山路。那年代粮食最缺,而且都是按底份定人定量分配。饮食男女张口是吃,姑父一家幸好住在山里面,姑父一边开荒种地,闲时上山打猎,把那些菜蔬和猎来的山禽珍兽贮存后弥补家里粮食以备青黄不接时的短缺。

三姑家门前靠右上首前进五十米左右圳塝对面边上,有一口井(实际上是个泉水涡,没有井圈),井深在一米五左右,清潵见底,井底数枚小虾浅酌,几缕苔丝微漾,孵化出来不久的头大纹身细(意:小)的探花鱼在水面上游荡嬉戏,井壁上长着犁头草和冷水草(意:野鸡尾)。相距不到两米,有一方池塘,井里的水流进池塘,池塘与稻田平齐有乱石堆彻小腿大的涵洞,池塘里的水通过涵洞日夜琼浆玉液般地流尚。池塘里有乱石片,石片底下藏有很多称星鱼,人不在时它会溜出来到田里觅食或邀游一番,它警惕性很高,行走的速度极快,遇到天敌时倏地一下钻进草丛或折回池塘藏进石片内。池塘旁边铺一块砧板样大的平石,这便是三姑择菜和浣洗衣裳的地方。井水清冽甘甜,冬暖夏凉。俗话说;水养人人养家,三姑家的日子就像这汪泉水涡,滋滋润润,源远流长。

我羡慕三姑一家人住在大山里,每天打开大门看见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燕子昵喃,鱼欢水笑,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恬淡,安静与世无争的一派诗意的田园风光的美好生活。

翌日,吃过早饭后,大人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在三姑家玩,三姑说来一趟不容易得多住些日子,大人说再住的话这些孩子就会上房揭瓦。

三姑和表兄弟姐妹们一直送我们出了村子水口还转过了一个小山头,我们这些孩子们眼睛湿湿的依依不舍地跟表兄弟姐妹们惜别,表兄对我们说,等山里的甜珠鸡脚子(鸡爪子:树上结的野果形状像鸡爪)熟子我再去叫你们来,走了数十步后我回转身对表哥大声说,表哥,别忘了,还要带我们去看勺碓舂米!

勺碓,古老而又质朴,是一种舂米工具,它来源于生活,创造于生活,在古村落科学不发达经济落后的年代,劳动人民根据原有的资源条件,用最原始最简单最廉价的木材和石器制造出具有实用价值的勺碓,虽然近于原始,伐木为舟,钻木取火,却给劳动人民带来了便利,在那个社会那样的年代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在科学发达,技术先进的今天,勺碓淡出人们的生活范畴离我们越来越遥远,成为那个年代的缩影,但它依然让我们传承让历史记载。

船形高天流云,山风习习,溪流淙淙,烟岚迷濛,林密富遮茂盛,船形无言,美在其中。

改革开放以后,三姑一家人搬到山外的叫老处的村子里居住了,这是小字辈的意思,老处村交通方便,村里有电灯照明,有碾米机,栽禾有拖拉机打田,听说退耕还林那年代船形全部栽了树,现在已经长成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林了。

多年后,我没有忘记三姑在船形住的那个家,和大家一起在后林山疯玩的情景,记忆最深处的还是那个勺碓,历历在目浮现脑海,常常在晚上睡眠入定后,悠扬地递送,一声......一声......一声......传入梦境,勺碓沉闷苍劲有力缓慢规律有节凑地舂米,如唱响的天籁,在静黙的旷野,寂寥的夜晚,由远极近,由近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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