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刚到,我又做梦了,梦见了故乡。
我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小山包上,前面是广阔的原野。原野上的风很轻,轻得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如果不是马匹的鬃毛在飘动,谁会想到风儿就躲在身边。远处的马匹,有的在草地上悠然行走,就像缓缓流动的云朵;也有一些站着不动,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在它们发亮的鬃毛上,显得那么安详。
17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叫干摆乃的村庄,村庄后面是一座叫卜桑的山,翻过卜桑山就是一片广阔的原野。每到夏至,清早露水上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点点滴滴粘在草尖,粘在花瓣,粘在虫儿和鸟儿的叫声里,闪着五彩的光芒。这个时候,我常常被父亲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他要我把马匹赶到原野。我揉了揉迷糊的双眼,抓起一块地瓜,赤着脚,和着虫儿鸟儿的声音,把枣红色的马匹牵进空旷的原野。
原野是马匹的天堂。我还未走到原野的边缘,马匹就挣脱缰绳,像一阵红色的风跑进原野深处,没入草丛之中。我不得不去找几个小伙伴,在风中呼唤他们的乳名,让风把我的呼喊带到原野的每一个角落。不过,有时候我也不去找他们,而是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山包上,扯一根狗尾草含在嘴里,仰望着蓝天里的云雀和云朵,放牧自己无端的想象。
到了下午,阳光有些“辣”,草丛里的热气蒸腾起来,令人昏眩的闷热将我们赶出来,光着身子跳进流过原野的凹桑河。清凉的河水总是让人沉迷,我们在河里游泳、摸鱼、捉蟹、打水仗,甚至玩着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花样。
那些马匹早已被草的颜色淹没、融化,只有偶尔的嘶鸣才让人感到它们的方向。马匹吃饱了,在原野里漫游、打滚,或者撒蹄欢奔,从一个山包奔到另一个山包,长长的鬃毛在风中旗帜般飘扬,嘶嘶的长鸣在原野中跌宕,像水波一样漫开来,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
傍晚来临,我们不得不把原野交给邻家的祖母。每到傍晚,她总是提着木桶,唱着村庄最古老的歌谣,穿过原野深处到泛着霞光的凹桑河下游。至今我仍记得,邻家祖母最爱唱那首歌谣叫《马匹的天堂》:
原野飘动着青草的芬芳,
盛开的野花,那是最美的新娘。
欢奔的马匹被她迷住了,
愿为她留下,不再走向远方。
……
如今,夏至到了,可我却未能回到故乡,也未能遇见从故乡走来的乡党。我不知道——村庄后山的原野,是否依旧弥漫着青草的气息;挂在天边的余晖,是否还倒映在凹桑河的波光里;邻家祖母的歌谣,是否还在晚风中传唱。
(作者单位系贵州省丹寨县老年大学)
《中国教师报》年06月29日第16版